第(2/3)页 苏秦坐起,敛神,拱手:“这个与先生无关,是晚辈愚痴,敬请夫子指点!” “呵呵呵呵,躺下来吧!”老夫子笑道,“躺下来,放松听。” 苏秦躺下来,放松。 “要想活明白,就得首先明白何以为人。”老夫子睁开眼睛,仰望苍穹,“人为自然所生,与天地万物一般无二,自然所守之金木水火土五常之性,人一个不缺。论爪牙,人不足以守卫;论肌肤,人不足以捍御;论趋走,人不足以逃离伤害;论毛羽,人不足以抵抗寒暑。然而,自古迄今,人却被奉为万灵之长,凭什么呢?凭的是人恃智而不恃力,资物以为养,仅此而已。智之所贵,是存我;力之所贱,是侵物。身虽非我所有,既然生之,我就不得不保全它;物虽非我所有,既然拥有,我就不能轻易抛弃它。体为我的生命之主,物为我的身体之主。虽以全生(保全生命)为上,但我不可完全占有我身;虽不抛弃外物,但我不可完全占有外物。如果完全占有外物,完全占有身体,我就会蛮横地占有天下之身,蛮横地占有天下之物。能够做到不去蛮横地占有天下之身,不去蛮横地占有天下之物,除了圣人,还会有谁呢?不去占有就是公。能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的人,难道不是至人吗?” 天哪,老夫子绕来绕去,正是在向他解释“公”与“私”这两个字! 苏秦压抑住内中激动,屏息凝神,全力倾听。 “生民之不得休息,多是为四件事,”老夫子侃侃接道,“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可称四欲。为寿者畏鬼,为名者畏人,为位者畏威,为货者畏刑,凡是有此四欲之人,均可称作遁民。” “遁民?”苏秦没有跟上,轻声问道,“遁什么?” “遁自然之道。”老夫子解释一句,接着往下说道,“对于遁民来说,可杀可活,可辱可刑,制命在外,非他们自身所能掌控。” “嗯,夫子所言甚是!”苏秦连连点头,“请问夫子,怎么才能做到制命在内呢?” “顺天应人,契合自然之道。”老夫子不急不缓,如同背书,“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慕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 “如能做到这四个‘不’,是否就是顺民呢?” “正是。”老夫子显然对苏秦的反应非常满意,咧嘴乐了,“对于这些顺民来说,制命在内,天下没有他们的对手。常言道:‘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讲的就是这个。” 是啊,苏秦慨然长叹,如果人人能够做到不结婚,不做官,还有什么私念呢?如果人人能够做到不穿衣,不吃饭,还需要什么君臣之道呢?眼前这个老夫子真正是活明白这个尘世了!然而,怎样才能做得到呢?即便是神农之世,人可不婚不宦,但怎样才能不衣不食呢?显然,老夫子看透了他的心事,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解说:“人之所欲,无非安身续命之本。屋舍、衣服,可以安身;食物、男女,可以续命。” 苏秦两眼放光,紧盯夫子的一张沧桑老脸,看他如何解释这个“欲”字。“欲”为“私”之属,正是萦绕他心头的难解之题。 “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杨朱声色不动,只有苍老的声音从他的两片老嘴皮子里迸出来,嗡嗡作响,“人生在世,凡能得此四者,何求于外?然而,世间之人,譬如你等纵横之辈,四者无一不缺,仍不以为满足,仍在四处奔走,仍在呼吁求取。因为什么呢?因为无厌 之性,你可称之为贪婪。无厌之性,是阴阳之气所化生的蛀虫。凡有此性之人,其忠不足以使君主安逸,反倒可能危及君主身体;其义不足以使他人得到外物之利,反倒可能害及他人性命。如果不用尽忠就能使君主得到安逸,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忠之名;如果不用施义就能 使他人得到物利,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义之名。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名实契合,这是上古之道。鬻子曾言:‘去名者无忧。’庄子亦道:‘名者实之宾。’然而,古往今来,趋名避实者络绎不绝。难道虚名就不能去吗?难道名就不是实的宾属吗?方今之人,有名则尊荣,无名则 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有违本性;逸乐,顺应本性,而顺应本性又是真正实际的,今之人以此道处世,名怎么能去呢?名怎么能成为实的宾属呢?是以人人趋名而避实,守名而累实,这才是值得忧虑的事啊!这样的人早已置自己于危亡之中而不可救赎了,还谈什么逸乐、忧苦呢?” 老夫子戳到了人性的软肋,也是他苏秦的软肋!想到小喜儿,想到玉蝉儿,想到姬雪,想到周天子,想到琴师,想到列国君主,想到天下百姓,想到张仪、庞涓、孙膑几个同门师兄弟,再想到他与张仪的纵横之争……苏秦油然慨叹,思绪万千。是啊,曾经过去的千千万万,哪一个不是因为忠呢?哪一个不是因为情呢?哪一个不是因为义呢?哪一个不是因为利呢?忠、情、义、利,构成的无非是个虚名。谷中四人,庞涓解脱了,孙膑解脱了,剩下他与张仪,仍旧在为这个虚名所累! 好在上天使他遇上了这么一个看破古今的老夫子,苏秦还有万千之惑待问! “正如夫子所说,”苏秦不失时机,“名利使人尊崇,人得尊崇则逸乐,而逸乐是顺天应性的,是以方今之人追名趋利。然而,方今天下早已失公,百姓皆如夫子之羊,任凭强者拔其毛而获不义之利。假使世人皆如夫子所言,不图名,不谋利,不损一毫,不利天下,只求名实相契,以保护自身之利,那么,天下之乱岂不是无始无终,百姓之苦岂不是无穷无尽了吗?” “唉,你仍旧未得老朽的真意呀!”老夫子怅然叹道,“老朽之意是,利己之时,不可损人。上古之人,既不损己之一毫而利天下,亦不取天下之一毫利己一身。伯成子高不愿损其一毫以利天下,所以才舍国隐耕。大禹不惜己身而为天下,最终却使天下之身侍奉其一家。你可 设想,如果天下之人尽皆为己,各逞其欲,各护其私,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就不会出现人君,也就不会出现人臣,这个天下能不治吗?” 苏秦恍然有悟,闭目良久,睁眼问道:“如果人人徇私,公从何来?如果天下无禹,洪水泛滥怎么办?如果天下无公,天下大事如何成就?天下长治如何达到?天下大同如何实现?” “唉,”老夫子再叹一声,“你们这些人哪,心里想的净是世间大事。老朽告诉你,世间只有一件大事,就是守好自己的毛,也不要去拔别人的毛。不惜己身之人,何以惜天下?不顾己利之人,何以顾天下之利?再说,老朽从未说过不做天下大事啊!如果人人营私,私权就会高于一切,公权就没有生存之地。公权不存,也就不可能有禹舜,不可能有君臣。你想想看,营私就要逐利,逐利就要协作。人如蚁,其天性为群体生灵,生于社会,长于社会,也只有社会协作才能逐成大利!” “对呀,”苏秦不解道,“协作就是公,公怎么会不存呢?” “协作怎么能是公呢?老朽告诉你,协作从来就不为公,只为私。” 老夫子给出断言,“今之协作,是营君主一人之私,而非天下人之私。老朽所说之协作,是营天下人之私,而非君主一人之私。” “此二者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一个,”老夫子一言以蔽之,“利之归属!” 老夫子真正切到了公与私的要害! 苏秦闭目,凝思良久,抬头问道:“如何能营天下人之私,还请夫子详言!” “天下人之私,天下人共营之。”老夫子似乎是备好了答案,“譬如说治水吧。治水是为避害趋利,即避所有人之害,趋所有人之利。其害为百,其利亦为百。治水之时,如果有人出其力百之一,则避其害百之一,得其利亦百之一。如果此人出其力为百之一,避其害为百之二,得其利为百之三,则此人就是损他人之利、拔他人之毛了。事实却是,洪水之时,大禹出其力不足百之一,却使天下之人事其一家,而历世后人竟还争相唱颂他为圣王,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虽然,”苏秦辩道,“就秦所知,大禹治水,当是损私利公,众人讴歌,亦为颂善。至于天下终归夏启,非禹本意。照夫子说来,难道连颂善也不可以了吗?” “当然不可以。”杨朱语气肯定,“行善则存善之名。存善之名,则有善之利。即使行善之人不为善名,善名仍会远播。成就善名即使不为得其利,其利仍将得来。得利即使不为争夺,争夺仍将发生。是以君子当谨慎行善!大禹治水以利天下人,营就善之名,夏启是以得天下,终又剥损天下人之利!” 夫子之言如醍醐灌顶,直入苏秦心扉,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二人躺在坡上你来我往地聊有至少两个时辰,直到日头过午,老夫子许是累了,呼呼大睡。苏秦候有一时,见他越睡越死,遂下坡为他牧羊,与那条狼犬化敌为友,一人一犬守着数十只羊,在淄水滩头游了个尽兴。 天色黑定,苏秦告别夫子,回到稷下府宅,吩咐飞刀邹搬出一副沉重的棋盘,摆在斋房里。 苏秦吃完晚膳,沐浴薰香,面对空盘坐下,将鬼谷子所赠的四句偈语供在盘上,使出他从大师兄处修来的静定功夫,将这些年来的所历所阅,尤其是近些日来的所见所悟,一一过心,终于在天色将亮时豁然开悟,先生的偈语原来是指点他与张仪如何对弈的。“纵横成局,允厥执中,大我天下,公私私公”讲的当是天下之奕。纵横当是弈盘,捭阖当是对弈之法。没有“纵横”就不能合局,没有捭阖就不能对弈。捭阖所守当是“允厥执中”,“大我天下”当是终盘呈现(大同世界),“公私私公”当是达到终盘呈现所不可或缺的过程与方式。这个过程是经由“公……私……私……公……”这条路径,也即人类须从大同起步,缓缓进入小康的私欲之道。私欲是一个漫长、连续的过程,因而是二“私”相连,然后,人类会再次进入大同之世,完成一个循环。实现这一循环过程的支点是处理好中间两个“私”的关系,因为第一个“公”已经成为过往,为三圣时代,往事不可追回,后面一个“公”是终极目标,尚未到来。人类当下面对的除了私,仍旧是私。如何处理好这两个私字,才是解决当今天下纷争的要诀。列国诸子尝试从各个角度予以解决,儒门以仁义束私,法门以苛法禁私,名门以明实界私,墨门以大爱化私,农门以无父废私,杨门以天性纵私……综合观之,各有各的妙,也各有各的不到,没有任何一门能够独立达成。那么,他苏秦又该怎么办呢?能不能将所有这些学说融为一体,构建一个新的模呢? 想到构建一个新的模,苏秦为之一振! 朱威死了。 死前一个月,朱威两番捎信给韩相公孙衍,要他务必回梁一趟,他有话要说。公孙衍没有回来,只托来人回给他一片竹简,上面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有落款二字,“犀首”。 朱威晓得,公孙衍是对魏国伤透心了。 朱威远行的前一天,惠王在毗人陪同下第五次到榻前望他。 一进房子,惠王就甩开毗人的搀扶,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朱威榻前,握住他的手。 “王上——”望着惠王疲惫、忧心的眼神,朱威挣扎几下,欲坐起,终未成功,泪水出来,“臣……失礼了……” “朱爱卿——”惠王的眼眶也湿了,紧握他的手微微颤抖。 朱威更咽:“臣要走了,臣……不能服侍王上了……” “朱爱卿呀,”惠王摸着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手,“你不能够犯糊涂,你比寡人还小好几年哩,要走也是寡人先走,寡人还巴望着你来为寡人封棺哩!” “王上……臣……”朱威说不下去了,只是更咽。 “寡人糊涂啊!”惠王抖着朱威的手,“寡人悔不该不听白相国的话,不听你的话,赶走惠相国,赶走白虎……寡人……是寡人把祖上的基业搞衰竭了……寡人好糊涂啊……” “王上……”朱威的老泪哗哗落出。 “好爱卿呀,”惠王擦去泪水,盯住朱威,“往事不可追,悔也无用。从今日起,寡人全听你的,你快说说,眼下这副烂摊子,可有办法收拾?” “谢王上信任!”朱威含泪,挤出个笑,“魏国还是魏国,王上还是王上,怎么会没有办法收拾呢?” “快说,是何办法?”惠王急道。 “逐走张仪,与秦绝交,结好韩、赵,睦邻齐、楚,守好河防,一力抗秦!” “这不依旧是……苏秦的合纵吗?” “是的,王上,”朱威应道,“苏秦说的是,三晋本为一家,免不了吵吵闹闹,齐、楚虽与王上不睦,却也是彼此知底,互相奈何不得。唯有秦国,是要置魏国于死地啊!” “为什么呢?” “秦行商君之法,志在外战。秦国已经征服西戎、巴蜀,若是外战,就不会向西,也不会向北,只能向东。秦若向东,第一个挡住它的就是我们魏国啊!” “你说得是!”惠王思忖良久,缓缓点头,“可……若是逐走张仪,谁来为相呢?” “王上可使公孙衍为相,白虎为上卿。由公孙衍主政,白虎主财,王上可高枕矣!” “唉,”惠王闭目,“寡人……错待他二人了,他们……” “王上,就臣所知,公孙衍、白虎二人无论走到哪儿,其心都在魏国。只要王上诚意召请,托以国事,公孙衍、白虎必舍韩回魏,为王上效力!” “惠相国在哪儿?”惠王反口问道。 “听说是回他的宋国了。” “思来想去,这些年来最合寡人心意的仍然是惠相国,寡人如果再把他请回来,如何?” “好吧,只要能驱走张仪,行施纵策,王上任用谁都成!” “治军之才呢?”惠王将话题转向这个。 “龙将军之孙,龙虎。” “他……是不是过于年轻了?” “王上,上阵征战本就是年轻人的事,龙虎堪称将门虎子,忠勇可嘉,这些年来跟从庞将军也历练出来了,能胜大任。”朱威坚持荐举。 “还有一事,寡人甚想听听爱卿之意。”惠王望着朱威,一脸期待。 “王上请讲。” “太子。”惠王无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朱威闭目,良久,眼睛缓缓睁开:“王上家事,恕臣……” 老臣朱威的离世犹如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安放在魏惠王那不再壮硕的身体里的那颗依然雄健的心于一夜之间苍老了。 惠王旨令以公卿之礼厚葬朱威。朱威敦厚,主政多年,一心为国,深得魏人喜爱,朱家更与魏室内外蛛丝密结,安葬那日,大梁百姓几乎是倾城而出,披麻戴孝、自发送行的队伍络绎十数里,其阵容远远超过几个月前送葬庞涓和太子申。 朱威入土后的第三日,惠王传旨,破格提拔龙虎为大梁都尉,实摄当年公子卬的上将军之职,奉旨整合三军,重建大魏武卒。与此同时,惠王让毗人暗派宫使前往宋国,带着惠王的亲书密函,求请惠施返魏,又派密使前往韩国,求请白虎回来。至于公孙衍,魏惠王心里仍旧存 着一个结。 所有这些未能逃出秦国黑雕的密线。当公子华将种种迹象一一摆出时,张仪吃惊不小,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其实,不用黑雕密报,他早已感觉出来。不知怎么的,自入魏国之后,张仪觉得并不走运。赶走惠施算是一个小成就,但伐赵未成功,伐韩又是功败垂成。说实在话,张仪来魏连横,不是来弱魏的,而是来强魏的。与秦国合作的绝不能是一个弱国,必须是强强连横。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张仪的预料,他与庞涓的两番行动无不以失败告终,且还搭上了庞涓的性命。 更让张仪郁闷的是楚国。张仪放任楚伐襄陵,真意是让楚、齐交恶。只要能使楚齐交战,莫说是一个襄陵,十个襄陵也是值得的。然而,这个居然没有发生。昭阳竟然把开到齐国边境线的大军收缩回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不久之后他就从黑雕处得知,昭阳撤军与陈轸有关,而在昭阳撤军之前,苏秦密至宋国,约见了陈轸。 想到自己与庞涓结盟对战苏秦与孙膑,两战两败,听任昭阳争齐,又被苏秦悄无声息地化解,张仪感到一股莫名的震撼与悲凉。震撼在于,结果已经出来,无论是明争还是暗斗,庞涓抵不过孙膑,而他张仪,也未抵过苏秦。悲凉在于,曾经的兄弟情义,曾经的生死之誓,曾经 的鬼谷岁月,全都成为回忆。 如今,庞兄死了,孙膑走了,出谷四人,剩下他张仪独战苏秦。 张仪明白,天下之弈一旦开局,无论是他还是苏秦,都已没有退路。 张仪搬出他所复制的鬼谷子棋盘,对局凝思。 张仪的目光久久地盯在棋局的中盘上。天下之弈,得中盘者得天下,而方今天下,中盘就是韩赵魏,魏国居中! 近几年来,张仪使出浑身解数,凭借其所取得的秦国厚势杀入中盘腹地,好不容易在魏国攻取一块宝地,做好一只眼,看着就要做活,不想却…… 张仪知道,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做活另一只眼,他的这块棋就将因失气而死,被苏秦的纵子全部吃掉,魏惠王就会于瞬间投入纵亲,几年来他为横棋所做的所有努力也将成为徒劳。 好在眼前情势于他张仪并不算差。虽然失去庞涓,但太子申这个最大的对手没了,朱威也没了,新立太子魏嗣是他的人,朝政基本掌控在他张仪手里,魏王身边除毗人之外,几乎是个孤家寡人。 然而,如果魏惠王真的把惠施与白虎请回来,再加上已经手握军权的龙虎,情况就会不同,天平就将倾向于苏秦。只要苏秦杀回来,赵、魏就会结盟,韩国有公孙衍在,也必加入纵子。那时,他的横棋就将在中盘全面溃败,再难落子了。 “陛下,”张仪不敢再拖,当即携太子嗣入宫,问过安好后直入主题,“如果楚王与齐王都坐在这儿,您最想揍他一顿的是哪一个?”张仪显然抓住了魏惠王的脾性,也吃准了他的心事,出口就是解气的一句。 魏惠王两眼顿时睁圆,射出不可思议的光,直逼张仪,庞大的身躯也随着他呼吸的加重而有节奏地颤抖。 张仪一脸严肃,目光中充满热切的期待,似乎他讲的不是如果,而是行将到来的现实! 魏惠王盯他一会儿,呼吸恢复均匀,身体不再颤抖,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陛下,殿下与臣在恭候您的旨意呢!”张仪不失时机地逼进一步。 “你们觉得他们之中谁该挨揍呢?”魏惠王将皮球踢回,嘴角现出不屑。 “儿臣以为,楚王最该挨揍,尤其是昭阳,趁火打劫!”魏嗣气呼呼道。 “相国意下如何呢?”魏惠王眼睛没睁,嘴角依然含着不屑。 “臣听陛下!” “张仪,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我王上吧,陛下二字是你们秦国的公孙鞅最开始叫的,寡人听起来刺耳!”魏惠王直抒胸臆。 张仪心头一凛。惠王这是将他与公孙鞅划为一体了,且明显地表达了对秦国的不悦。 “王上,”张仪略顿,改过称呼,“臣是臣,公孙鞅是公孙鞅!” “说说,区别在哪儿?”惠王眼睛睁开了,盯住张仪。 “公孙鞅是秦国大良造,臣是魏国相国!”张仪一字一顿。 显然,这是二人之间的根本不同。 惠王无话了,良久,长叹一声:“张仪,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臣之意,”张仪拱手,言辞慷慨,“伐齐,为先太子,为武安君,也为先后为国捐躯的三万虎贲烈士讨个公道!” 张仪的理由不可反驳。 惠王又叹一声,追问:“是你张仪去伐吗?” “不是。” “那……谁人来伐?”惠王盯住他。 “秦人!”张仪一字一顿。 惠王震了。 惠王长吸一口气,盯住张仪,似乎他在开玩笑。 “陛下,”张仪改回称呼,“臣请使秦!” “准奏!”惠王盯住他,良久,缓缓闭上眼睛。 张仪奉惠王旨风光使秦,率领副使史举在内的三百人使团,旌旗招展地穿过崤塞,驰入函谷关,驰往咸阳。 秦惠王先是派出由公子疾为首的迎宾团队在咸阳东十里长亭举行盛大欢迎仪式,继而使公子华、甘茂乘王辇迎出东城门,将手持魏国使节的张仪请上王辇,招摇过市,将国与国的邦交仪式做到最隆重。 待这些仪式完成,公子疾将所有使臣安置在馆驿,设国宴招待。 待这一切完毕,夜色已经深重,张仪在公子华陪同下,入宫密见惠王。 站在张仪身后的是公子华,站在惠王身后的是公子疾。 君臣久久相对,至少过有三十息,谁也没出一声,只是彼此凝视。 “你瘦了!”秦惠王终于说出第一句。 “王上壮了!”张仪应道。 秦惠王张臂扩胸,秀出肌肉:“是你的肉移到我这儿了!” “是王上洪福,不关仪事!”张仪拱手。 “叫驷哥!”秦惠王纠正。 “驷哥!”张仪迟疑一下,叫道。 “哎!”惠王美美地应过一声,笑道,“呵呵呵,驷哥最大的福就是得到妹夫你,张仪!”转向公子华,“华弟,你这就去,将你家范厨的好酒借来几爵,让这个酒鬼尝尝!” 公子华笑笑:“已经借来了。” 公子华击掌,几名侍从进来,摆好一席宴,范厨出场,端着一只酒壶。 一股沁人心扉的陈年酒香从壶嘴里溢出,弥漫宫室。 张仪深吸一口气,良久方道:“好酒啊!” 四人席坐品酒。 惠王持刀割下一块烤肉,递给张仪:“妹夫,尝尝!” 张仪尝肉。 “尝出味儿来了吗?” “鹿脊肉!” “不是让你尝这个,是让你尝出是何人所烤!” “这个难了!”张仪摇头。 惠王击掌,一个紫衣女端着托盘走出来,跪地,为他们献上另一块烤肉。 “诸位大人,烤熊掌来了!”紫衣女举案,齐其眉。 “紫云?”张仪惊愕。 “谢妹妹佳肴!”公子华接过托盘,一把拉起紫云,“来来来,陪你家相公喝一爵!” 紫云不无羞涩地抛给张仪一眼,拱手唱喏:“几位大人慢用,奴婢告退!”一个转身,款款去了。 “哈哈哈哈,”惠王发出几声长笑,将熊掌推给张仪,“这只熊掌只能是妹夫你吃独食喽!” 君臣四人品酒配肴,嘻嘻哈哈地欢饮小半个时辰。 酒过数巡,秦惠王推过酒爵,朝三人拱手:“妹夫,二位贤弟,酒足饭饱,咱哥几个该扯几句正事了。”看向张仪,“妹夫,不瞒你说,局势于我不太乐观,尤其是蜀乱,驷哥我这心里是要多烦恼就有多烦恼哪!” “司马错何在?” “平蜀去了。” “除蜀乱之外,君兄还有什么烦恼?”张仪问道。 “还有三个,一是楚得襄陵,二是韩得公孙衍,三是……”惠王止住话头。 “是陈轸真心事楚了!”张仪接道。 “唉。”惠王苦笑一声,叹道,“这人是个人精啊!若是真心事楚,妹夫的麻烦怕就不会小呢!” “世上万物,”张仪淡淡一笑,“有生就有克。只要君兄在,谅他闹腾不到哪儿去!” “好吧,”惠王用意显然不在这儿,盯住张仪,“说说魏国之事,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仪此番回来,正为此事!”张仪拱手,“下一步,臣请王兄出兵!” “出兵?”惠王怔了,“伐魏吗?” “伐齐!” 嬴驷三人皆吃一惊,面面相觑。 “怎么伐?”良久,惠王问道。 “召回司马错,借道韩、魏,伐齐!” “为什么?”公子疾问道。 张仪闭目不语。 惠王也缓缓闭目。 显然,张仪此请远远超出秦惠王所料。在秦惠王的棋局里,当下之弈压根儿就不是伐齐!再说,让秦人越过韩、魏伐齐,任谁听起来都是匪夷所思的天方之谈。然而,张仪既然提出,就必定有他的妙用。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