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为什么?” “义父不想让你去。” “义父为什么不想让起儿去?”白起歪头望着他。 “因为??因为??”庞涓支吾一下,接道,“义父离不开你,义父想把你留在身边,想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就像义父这样?”白起眼睛睁大。 “不是就像,”庞涓在他的肩上加力,“义父相信你一定能超过义父。” “义父凭什么相信?” “就凭你的起点是在义父的肩膀上。” “义父,让起儿想想,成不?”白起仰脸恳求。 “你不能想,你须马上回答我,究竟想不想成为一个超过义父、驰骋列国的无敌将军。” “起儿想,起儿做梦都想!”白起略顿一下,转过话头,“可??起儿不能答应义父。” “哦?”庞涓盯住他,“告诉义父,为什么?” “因为我若留下,就不能为阿大尽孝了。” “那??你就不想为义父尽孝吗?” “义父只是义父,阿大才是亲父。亲为仁,仁大于义,是不?” 一直无子的庞涓心头就如被揪过一般,半晌,苦笑一下:“好吧,仁大于义。义父不讲这个,义父不让你去,还有一层原因,你想听不?” “义父请讲!” “你阿大去阳翟,是自就死地,你可晓得?义父不让你去,是不想让你去死。” “为什么?” “因为你阿大欠下阳翟商贾好多好多钱款,他身无分文到阳翟,必死无疑。” “啊?”白起震惊,半晌方道,“我阿大为什么欠人家那么多钱?” “因为国家。武卒需要甲胄、弓弩、乌金,这些多是从阳翟商人手中购买。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你的阿大身为司徒,是保人!” 白起陷入深思。 良久,白起抬头,郑重地看向庞涓:“回禀义父,若是这样,起儿更须同去。” “哦?”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阿大欠债,舍身偿还,是义。身为嫡子,身为魏民,起儿若有躲闪,于父母,是不孝;于国家,是不忠;于债主,是不义。义父难道要起儿做一个不孝不忠不义之人吗?” 见白起小小年纪竟能讲出此话,庞涓深为震撼,轻抚其头:“好一个起儿!”转身进屋,拿出当年自己一字一字默写出来的六章吴子兵书,递交给他,“这本《吴子兵法》是义父的师父鬼谷先生传授义父的,今朝送给你了。再过八年,待你长大成人,随时来寻义父,义父必将平生所学,悉数授你。” “谢义父赠书!”白起双手接过,跪地叩谢毕,从怀中摸出一朵玉雕的莲花,双手奉上,“下月初三是义母诞辰,此花是起儿三个月前为义母定制的,今日事急,只能提前敬上,敬请义父代为奉献。” “如此贵重之物,你??哪儿来的钱?” “是起儿的压岁钱。每年新春,义父、义母、阿大、娘亲,还有黄阿公、朱阿公,都给起儿不少压岁钱,起儿收攒起来,全部用在这朵花上了。” “起儿??”庞涓眼睛湿润了,长吸一口气,“既然你用心如此,为什么不去房中,亲手献给你的义母呢?” “起儿不敢去见义母。” “为什么?” “怕义母伤心。” 白起伏地再拜几拜,大步离去,没有回头。 望着小白起渐去渐远的身影,庞涓不无怅惘,轻叹一声,走进主房,将白起所送的玉莲花交给瑞莲。 “真漂亮!”瑞莲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不无深情地凝视庞涓,“夫君,莲儿谢你了,莲儿只为你开!” “夫人谢错了!”庞涓怅然叹道,“是起儿送的!” “起儿?”瑞莲惊喜,“他在哪儿?我正在想他呢!” “他??走了!” “走了?他去哪儿了?” 庞涓将白起要离开大梁、前往阳翟、临行之前来送她莲花的事约略讲了。瑞莲大急,当下就要前往白府,被庞涓阻住。 庞涓伸手取过玉莲花,耳边响起白起的声音:“义父只是义父,阿大才是亲父。亲为仁,仁大于义,是不??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阿大欠债,舍身偿还,是义。身为嫡子,身为魏民,起儿若有躲闪,于父母,是不孝;于国家,是不忠;于债主,是不义。义父难道要起儿做一个不孝不忠不义之人吗??” “唉??”庞涓长叹一声,抬头看向瑞莲。 “夫君!”瑞莲靠在他身上。 贴身侍女端着一个药盅走进房门。 见二人亲热,侍女驻步。 “端过来吧!”瑞莲叫道。 仆女端起来,将药盅放在案上,朝庞涓揖个礼,退出。 盅里是黑乎乎的药汤。 “夫人,你怎么了?”庞涓急问。 “我没有怎么,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你这??” 瑞莲给他一个笑,端起汤盅,放唇边,小啜一下,眼一闭,咕嘟咕嘟一气饮完。 “夫人?”庞涓接过汤盅,望着她。 “是梅姐送我的偏方儿,专治宫寒。”瑞莲一脸憧憬,“莲儿喝有多剂,感觉好多了。待莲儿治好它,就为夫君也生一个小起儿!” “夫人??”庞涓将瑞莲紧紧搂在怀里,搂得她上不来气。 “夫君,”瑞莲娇喘几声,在他耳边悄声道,“莲儿现在就要你!” 庞涓被她撩得兴起,一把揽起她,抱进寝处,宽衣解带,双双带着造人的热望,一时颠鸾倒凤,被翻红浪。 白虎出走之后,庞涓不再顾忌,遂以惠王名义拟就国书一封,发给韩王,语气也算诚恳,先申述魏、韩两国历史友谊,感谢韩王对魏室的鼎持,继而请求韩王一如既往,继续支持,随附一张要韩室支持的清单,上面所列各类军需物资,上盖魏王玺印,加附一枚武安君玺印。 张仪征巴蜀那年,韩国大旱,民生多艰,一向生活节俭的昭王韩武却不恤民难,神经质般旨令臣子耗费巨资,大兴土木,在宫城西门起筑一座奢华门楼,史称高门。失时动土,上天有应。楚国有高人预测昭王不能过高门,果不其然,昭王刚好驾崩于高门筑就那日。 继承王位的是其嫡长子宣惠王。宣惠王拜公仲侈为相,韩举为左司马,执掌三军,使先相国申不害之子申差为司徒,兼管各地工坊。 收到大魏国书,韩宣王反复阅读,踌躇难决,上面加盖的武安君庞涓玺印,更让他的背脊骨透出丝丝寒意。 忖度良久,宣王召到公仲侈、韩举与申差三人,谋议对策。 三位重臣各读一遍,无不现出愠色,尤其是负责工坊的申差。 “庞涓欺我太甚!”申差气愤难平,怒道,“魏人欠我旧账数千镒,阳翟不少工坊由于缺钱购置原料,或濒临倒闭,或已倒闭,大小商贾谈魏色变,没人愿与魏人再有生意来往。宜阳几家乌金矿主因阳翟拖欠而停止供货,有矿主连矿也封了。” “司徒所言甚是,”公仲侈附和,“我臣民生资,王室近半用度,多仗阳翟商贾税费,今魏人欠债不还,阳翟商贾怨声载道,魏人不恤我苦,赖账不说,这又蛮横强索,是可忍,孰不可忍!” “抛开欠款不谈,”韩举的两眼落在国书上,“臣以为,将兵器卖给魏人大是不妥。魏、韩虽为唇齿,但魏自恃势大,从未将我视作盟友。魏所恃者,无非是武卒与虎贲。我所惧者,无非也是武卒与虎贲。经由邯郸、桂陵二役,武卒、虎贲受损,庞涓之所以要我急备军资,无非是想重振武卒与虎贲。我若资之,是为虎傅翼、增益其势了。” “唉,这些寡人何尝不知?”宣王长叹一声,指国书道,“眼下我弱魏强,假使不允魏人,庞涓加兵于我,该当如何是好?” “怕他个鸟!”韩举以拳震几,“桂陵一战,武卒十去其六,虎贲十去其八,庞涓已无所恃,我堂堂大韩,有何惧哉?” 宣王转头看向公仲侈。35 “诚如韩将军所言,”公仲侈点头应道,“魏势大减,庞涓风光不再,不足为虑。” “就依众卿!”宣王本就有气,牙关一咬,“恭请诸位厉兵秣马,收储粮草,拓沟砌垒,寡人这就回绝魏罃,大不了与他一战!” 听闻白虎来到阳翟,大小商贾纷至沓来,将白家居住的客栈围个水泄不通。 “诸位父老,诸位兄弟,诸位大人,”白虎跳上院中一张石几,抱拳一周,“在下白虎,魏人白圭之子,魏国司徒,旬日之前,因种种原因,挂司徒印绶,携家带口,由梁赴此??” 话音未落,就被嘈杂的呼声打断: “白虎,甭讲废话,快还我钱!” “什么司徒不司徒的,与我等何干?你既然敢来,就拿钱来!” “白司徒呀,我一家老小全靠这点儿营生,亏空这么多,日子没法儿过了!” “我等皆是冲你老白家才做生意,这就是你们老白家的生意之道吗?” “白司徒,求求你了,救救我一家吧??” ?? 不知是谁率先跪下,众人呼呼啦啦全跪下来,院里院外,瞬间跪满债权人。 白虎“扑通”一声,亦在几案上跪下,泪水满盈。 一群年轻后生冲进院子,拿着刀枪棍棒,拨开众人,冲到石几前面,为首一人使力扭住白虎,以剑抵住白虎脖颈,大吼:“姓白的,快讲,你欠我们的血汗钱,到底还不还?” 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阳翟首富蔡佗之子蔡韦。魏国所欠巨款,蔡家最多,当算白虎在阳翟的最大债权人了。 “还!”白虎显然认得他,喃声,“在下一定还!” “还钱好呀,白大司徒,钱呢?” “在下??没钱。” “咦?没钱,你拿什么来还?是来嘲讽我们阳翟人吗?”蔡韦用力按下白虎的头。 “非也!”白虎把脖颈用力一挺,昂起头来,“在下愿以性命相抵,可否?” “哈哈哈哈,”蔡韦爆笑数声,朝众人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这都听见没,魏国大司徒白虎,天下第一商白圭之子白虎,欠钱不还不说,竟又厚着脸皮来到我们阳翟,要以命相抵所欠债务,问我们可否。父老乡亲们,你们说,可否?” “不可!”众人异口同声。 “听见没?”蔡韦将白虎的头发猛力一扯,疼得白虎龇牙咧嘴,“姓白的,在下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赖账的,却没见过似你这般拿命抵的!我且问你,你无官无职,身无分文,已是烂命一条,能值多少金子?一百镒吗?一千镒吗?你欠阳翟的是三千镒的足金啊,姓白的!” 三千镒金子就如一个巨大的魔咒,罩在每一个债权人头上。 全场鸦雀无声。 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过于哀伤,蔡韦揪头发的手指松开了。 白虎泪水流出,垂下头去。 就在一片静寂之中,远处传来“啪”的一声爆响,众人扭头望去,见是一个孩子从一扇刚被冲撞开的窗棂里凌空飞出,稳稳着地。接着,一个女人从窗户里钻出,在那孩子的接应下,落在地上。 自不待言,是被白虎反锁于房的绮漪和白起。 母子二人相互搀扶,一步一步走过来。 母子二人走到石几前面,白起推开蔡韦,扶母亲踏上石几,让她在白虎身侧跪下,自己跟着跳上石几,站在白虎的另一侧。 “父老乡亲们,”白起如大人般朝众人拱手,“在下白起,白虎是在下生父。旁边女子是在下生母。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然而,冤有头,债亦有主。欠你们三千镒巨债的,不是我们白家,是魏王,与你们做生意的,也不是我们白家,是魏王任命的魏国司徒。至于在下生父白虎,旬日之前是魏国司徒,今日已被魏王废黜,不是司徒了。白虎既已不是司徒,诸位死缠我们白家,是何道理?有种的,当到大梁讨债去!” 白起之言,有理有据,众人一下子怔了,面面相觑。 “咦?”被拨在一边的蔡韦陡然灵醒过来,眼珠子一瞪,指白起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不过屁大个子儿,嘴巴倒是利索哩!”“啪”地从袖中摸出契约,“小兔崽子,睁眼看看这张契约,是何人具保画押的?是你父亲白虎!小兔崽子,晓得什么叫具保吗?晓得什么叫画押吗?狗屁不懂,竟在此地振振有词,乍听起来,真还就是赖账有理哩!” “好吧,是在下不懂了。”白起小头一昂,两只大眼紧盯住他,指指自己脑袋,“你这讲讲,在下这颗头颅,值金几许?” “你??”蔡韦后退一步。 “你不出价,在下就自己叫价了!”白起面向众人,朗声叫道,“在下白起,在此世间历时一十二个春秋,现有头颅一枚,作价黄金三千镒,今日售与在场诸位,以偿魏国债务,是你们自取,还是在下奉献,悉听尊便!” 众人再次震撼。 “你个小兔崽子!”蔡韦急了,“贱命一条,如何就值三千镒?” “请问壮士,”白起冷笑一声,“在下之命,不值三千镒,又值几许?” “一镒足矣!” “在下出三镒,买你一命,如何?” “你??”蔡韦气急。 “观你年纪,当届而立,今出此语,枉活三十年矣!”白起冷笑一声,转向众人,“人之生命乃父母精血所育,天地日月所炼,一生仅此一次。鲁人孔丘有云,除死无大事。此言是说,人生在世,贵不过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饿得一箪食,渴得一瓢饮,足矣。纵有千镒万镒,若是一死,又有何益?”说着,手指蔡韦,“在下以如此贵重的性命作价,仅售三千镒,此人竟说贵了,这般营商,羞做阳翟人也!” 蔡韦恼羞成怒,退出两步,抽出佩剑,正待发作,门口传来一声断喝:“韦儿,不得无礼!” 众人扭头望去,皆吃一惊。 门口站着一个颤巍巍的老者,身边是白家的老家宰黄叔。 无须再问,老者是蔡佗。 人群让开一条道,蔡佗与老家宰缓缓走进。 蔡韦利剑入鞘,赶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搀扶老人:“大,您怎么来了?” 蔡佗缓步走到白虎跟前,回转身,朝众人微微拱手:“诸位债主,蔡佗此来,有一言相告。”手指老家宰,“听黄老弟说,白家为魏室担保不少钱财,粗算下来,折金三千镒,经老夫查问,其中有老夫千五百镒,其他各家千五百镒。老夫之款自有老夫来结,至于众人之款,老夫在宜阳有个乌金矿,可折金逾两千镒,权为白家作保!” “大!”蔡韦急了,带着哭音,“您??您这是犯糊涂了,他们老白家的欠款,凭什么拿咱家的宝矿作保?” “为父没有糊涂,”蔡佗指着白虎一家,“因为你讲的那座宝矿,本来就是白家的!”说着转向白虎,跪地叩首,“主公在上,请受老仆蔡佗一拜!”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使在场的所有阳翟人完全傻了,莫说是蔡韦、白虎一家,即使跟从白家多年的黄叔,也是愣怔。 “大,”蔡韦最先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大矿是白家的,可有凭证?” “没有凭证。”蔡佗缓缓应道。 “那??没有凭证,凭什么讲那矿是他白家的?” “就凭这个!”老人指向额角一块疤痕,“为父先祖是蔡国公族,后来,蔡为楚人所灭,族人沦为楚国公族昭氏隶仆,为父这里被刺上一个“昭”字。先主公白圭大人游历于楚,与昭门通关商贸,见为父言语伶俐,为人诚信,出重金赎出为父,使人去此昭字,教会为父营商之道,将阳翟生意悉数委托为父,对外却秘而不宣。十二年前,先主公又暗使为父前往宜阳,购此矿山,叮嘱为父,无论白家发生什么,此事皆不可张扬,除非白家后人落难于阳翟。今少主公落难于此,命悬一线,正应先主公谶言矣!”说罢,伸手召蔡韦,“韦儿,来,向主公一家叩首!” 蔡韦于瞬间由主而仆,完全傻了,此时听到召唤,四肢僵硬地走过来,在老父身边吃力地跪下,犹如一块木头般叩在地上。 场上人众无不唏嘘,向白氏一门及其老义仆蔡佗叩拜。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