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先锋匡章出征之后,田忌对与楚之战心里无底,直驱甄邑,软磨硬缠,将孙膑生生抱进他的专用辎车。 大军刚过大野泽,匡章快马急报,楚师全线撤军,包括越地水师,缘由未知。 田忌蒙了,急问孙膑,孙膑只说两个字:“班师。” 田忌担心楚人行诈,传令退军至大野泽,依泽屯扎,又令匡章坚守薛城,密切观望楚军动向。 次日近午,苏秦的辎车由宋境驰来,直入大营。原来,与陈轸别后,苏秦仍旧放心不下,吩咐飞刀邹择道拐向宋境,守在楚国中军必由之道,眼睁睁地看着昭阳大军向东征伐,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原道回返,这才往回赶,中途截到田忌。 待苏秦述完昭阳撤军因由,田忌大是唏嘘。一番口舌竟就省去一场刀兵,于一向恃力说话的田忌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尽管退师的功劳不是自己的,田忌仍很高兴。说实在的,田忌不想与楚开战。前番奔楚,楚人待他颇好,尤其是昭阳。虽说田忌没有投他,景氏对他也颇多微词,但昭阳并未计较,仍旧举荐他为庸地守丞,脱他于寄人篱下之苦。单是这份情义,田忌就不忍心与他兵锋相见。 战事没了,下面该是大军何去何从的事。 “田将军,”苏秦看向田忌,“三军将士奔波数月,也该回家看看了。在下建议奏报王上,就地解散五都之军,我们三人赶回临淄,一则复命,二则为先王守灵。” 田忌咬紧牙齿,看向帐外,半晌没有吱声。 “孙兄意下如何?”苏秦转向孙膑。 “三军出征,唯主将之命是从!”孙膑笑笑,将皮球轻松踢回。 “田将军?”苏秦也笑了。 “国事没了,该是在下的家事了!”田忌收回目光,盯住苏秦与孙膑。 显然,成侯邹忌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 苏秦笑道:“田将军,如果邹相国认错了呢?” “认错?”田忌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如此阴毒之人,揑造罪名,陷害忠良,网络党徒,营私舞弊,堪称国之囊肿,田忌与他不共戴天!” “敢问将军,相国杀你父亲了吗?” “你……” “儒者说,只有杀父之仇才不共戴天呀!” “我不听他花言巧语,我只认一事,有他无我!” “唉,你呀!”苏秦长叹一声,“我且问你,如果有人事事与你作对,杀了你的儿子你该如何?” “我……”田忌顿了一下,恨道,“不一样,他的儿子该杀!” “是该杀,但你不能杀。” “我是主将,凭什么不能杀?” “就凭你是主将。”苏秦咬上了,慢条斯理,指着孙膑,“如果你与孙兄演出一戏,孙兄依法令杀,你帮他公子说情,孙兄依法再杀,你假意震怒,与孙兄争吵,孙兄讲出一番必杀之理,你无言以对,挥泪斩之……” 孙膑扑哧笑了。 “我……”田忌眨巴眼睛,气显然消下去了。 “田将军,”苏秦敛笑,“就在下所知,邹相国不完全是小人。 将军是公族王亲,邹相国是客卿,凭才华入相。齐有今日之荣,邹相国功不可没。至于邹相国存私,这是人性之弱。敢问将军不存私吗?将军与邹相国,一为将,一为相。将相若和,则利家国;将相不和,则弱家国。将军家小皆在齐地,产业、抱负亦在齐地,国若不强,家 若失和,于将军何利?” “好吧,”田忌长叹一声,“我可让他一步。不过,他若不肯讲和呢?” “这个包在苏秦身上。”苏秦抱拳,“在下歇过一夜,明日即赴临淄,与邹相国促膝深谈。以相国之明,断不会用强的!” “在下谢过了!”田忌拱手还过礼,转向孙膑,“孙兄,如果苏兄未能成功,如果姓邹的执意不肯,在下又该如何?” “将军可有上中下三策,”孙膑发话了,“上策是,暂不解散三军,向三军公开前事真相,讲清将军与成侯的恩怨是非,打出清君侧、除成侯的旗号,困住临淄,留出大道,逼走成侯。” “中策呢?” “散五都之兵,只身入宫,向王上诉说冤情。王上做殿下时,对前事知情,想他听得进去。王上新立,正欲树正抑邪,定有公允处置!” “那……下策呢?” “率三军勇士,冲雍门,擒成侯!” 田忌沉思有顷,转对苏秦:“有劳苏兄!”转对亲信军尉,“来人,摆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田忌的心房打开,与苏秦、孙膑开怀畅饮之时,田婴到了。 田忌眼尖,起身迎住他,将他扯到席前,不由分说就要灌酒。 田婴苦涩一笑,盯住田忌:“田将军,在下不是来喝酒的。” “咦?”田忌回视他,吸一口气,“我说田婴,我们忙里忙外,好不容易把你的薛地解围,你不好好敬我们几杯,反倒如此阴阳怪气,是何道理?” 田婴长叹一声,从袖中摸出谕旨,递给田忌:“将军自己看吧。” 田忌看过,一下子爆了,啪地将谕旨摔在案上,拳擂几案,将几只酒爵全部震倒。 苏秦捡过谕旨,看过,闭目,递给孙膑。 孙膑看完,长叹一声,亦闭目。 “忌兄,”田婴拱手,“好好睡一觉,明晨与在下同去临淄,向陛下陈述明白!” “我是要去,”田忌暴跳,“但不是这般去!来人!” 参将进来。 “传令三军,明日晨时,拔营!” 参将应声而去。 苏秦三人面面相觑。 “田兄,”苏秦抬头,对田婴拱手,“这样吧,在下与你走一趟临淄,现在就走!”转对田忌拱手,“田将军,万不可急切,在下这就面见王上,探明情由!”对孙膑拱拱手,朝田忌努嘴,抱拳,“孙兄,告辞了!” 一把扯上田婴,急步出去。 苏秦赶到临淄,与田婴觐见宣王。 宣王也不多话,召来司刑,旨令他带苏秦前往刑狱。 苏秦亲自提审卜者及那日排队候卜的一行人众。苏秦是一个一个提审的,从他们的供词上看不出有串供嫌疑。苏秦找到画家,让他根据他们的描绘画出求卜之人的相貌与特征。 苏秦审毕,驱车赶到田婴府中,扼要讲过提审情况,将求卜之人的画像递给田婴。 “这人我见过,”田婴指着画像,“是田将军府上的人。” “你确定吗?”苏秦不死心,“此像是我让画师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来的。” “相貌大体如此,我不能完全确定,但两根断指是确定的。”田婴应道,“此人原是田将军的护卫,作战勇猛,立过功,深得田将军信赖,姓名我记不清了,指头是在战场上断的。前些年过龄退役,不想种地,就到田将军府上做事了。” “从常理上讲,此事说不过去。”苏秦盯住田婴,“一是田将军是个直脾气的人,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不会拐弯。二是即使田将军要做大事,占天意,也不可能让下人去做。还有三,前番田将军受查,结果证实是诬陷。” “你是说,依旧是相国设局?” “是否相国设局在下不敢说,但就田将军的性格,他不会干这种事儿!” “这也难说,”田婴应道,“国中无人不知他与邹相国的结,忌哥眼里容不下沙子,何况受了那么多委屈。此番功成,回来复仇是自然的事。邹相在朝中有势力,忌哥是个粗人,一旦进入临淄,在朝堂上未必有胜算。前些日,忌哥确实与我谈过回师临淄的事,他要武力拿住邹相。如果回师临淄,武力拿人,这的确是大事,忌哥找人占卜也是成立。再说,是在阿邑占的卜,阿邑是忌哥的地盘。他或没想到有人会告到王上那儿。” “若此,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忌哥一跳三丈高,若回临淄,反倒是解释不清了。再说,王上新立,最近在起用新人,对老人手……”田婴顿住。 “晓得了。”苏秦点头,“没有庞涓,魏国兴不起大浪,未来几年,齐国当无重大军事,用不上田将军,田将军离开齐地也是上策。只是,田将军年事已高,心更伤了,此番避难,想必不肯再回来了。田将军的家小,烦请上大夫妥善安置,愿意跟从田将军的,安排他们上路; 不愿跟从的,可让他们暂避府宅,观望一下王上态度。” “敬受命。”田婴匆匆去了。 苏秦回到稷下自己的馆舍,修书一封,使人捎给田忌,又将断指卜者的画像递给飞刀邹:“邹兄,追查此人,看他匿身何处!” 齐国大军在田忌催促下浩浩荡荡地开向阿邑。 几日之后,大军抵达甄邑,孙膑回归祖宅。 过去甄邑就是阿邑。田忌觉得时机到了,召集三军诸将,将成侯邹忌两番设局害他的事细述一遍。众将无不义愤填膺。然而,当田忌要求大家各引所部随他围困临淄、活捉成侯时,众将无不闭口,面面相觑。 “诸位将军,”田忌情绪激动,语气悲壮,“你们跟从本将多年,晓得本将的脾气。邹贼与本将虽为私仇,但也不完全是私人恩怨。邹贼凭借一把破琴说事,得先君之心,用事迄今。常言道,文治国,武安邦,本将与邹贼本应互不搭界,各司其职才是,可他偏就不安本分,动辄干涉军务,处处与本将作对。凭借权力,他在朝中网罗同党,渐成势力,本将奈何他不得。他处心积虑地勾结牟辛,将其子送入军中,坏我大事,本将依律斩其子,不想他竟记恨于心。本将不怕仇怨,有本事干在明处就是,可他偏不,前番害我一次,今又设局害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将与他拼了。此番围攻临淄,王上未曾授权,本将也不强求诸位,凡是愿从本将者,本将感激不尽,视为终生兄弟;凡是不愿从者,本将亦不为难,大家各行各道。若是诸位皆不跟从,本将毫无怨言,明日晨起,一人一车杀回临淄,与那邹贼同归于尽!” 话音落处,几名亲随振臂相从。 田忌挨个看过去,众将纷纷举手。 “在下诚谢诸位!”田忌朝众将抱拳一周,“既然诸位大义相从,明日晨起,我们就起帐拔营,开往临淄,清除奸贼!” “开往临淄,清除奸贼!”众将齐吼。 众将散走,田忌驱车来到孙膑祖宅,将自己召集诸将、吁请杀回临淄之事略述一遍。孙膑听毕,轻叹一声,闭目不语。 翌日晨起,赶到田忌中军大帐的只有二人,分别是副将匡章和中军参将。 田忌坐在主将大案后面,半晌没有说话。 “主将,”匡章拱手,“大家……一宿未睡,这辰光仍在末将帐中,是末将……没让他们来……” 田忌看向他,良久,点头:“你做得对!” “末将愿与主将同往临淄,向王上申诉,祈请王上伸张正义,否则,三军之心必寒!王上新立,欲为大事,必安三军,想他……”匡章再度拱手。 “匡将军大义,”田忌苦笑一声,回礼,“田忌谢过了!” 长长的沉默。 “唉,”田忌终于出声,发出一声长叹,“想我田忌,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主将,”匡章与参将跪地叩首,半是更咽,“不是将士们不从主将,是……是他们不忍围攻临淄啊!” 田忌正欲感叹,帐外一阵脚步声。 “报!”守值军尉进帐禀道,“六国共相苏大人信使求见!” “有请!”田忌扬手。 守值军尉引一名褐衣人进来,呈给田忌一封密函。 田忌拆信,阅毕,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悲怆。 匡章震惊,盯住田忌:“主将?” 田忌将信扔给匡章,看向军尉:“备车!” 军尉得令,匆匆走出。 田忌起身,回到帐内卧处,拿出一只锦盒,摆在几案上。田忌再回卧处,折腾一阵,拎出一只包囊,在一声长笑中大踏步走出军帐。 田忌将包囊扔在车上,喝叫御手下来,自己坐上,扬鞭催马,驱 车径出辕门。 匡章持书追出,目送他的战车驰出辕门,渐去渐远。 匡章轻叹一声,返回帐中。 参将双手捧着锦盒,呈给他。 匡章打开,是田忌的主将印玺与虎符。 在阿邑偏街一家不很显眼的客栈里,公孙闬与残指人对坐于席。 公孙闬摸出五枚金块,挨个摆在几案上,朝残指人拱手。 残指人拱手回礼,收起五块金子。 “晓得下面该做什么了吗?”公孙闬问道。 “晓得。”残指人应道,“小人明日即离开阿邑,回老家即墨,置地购屋,安度晚年。” “不是。”公孙闬摇头,“你今晚就得离开。不是回即墨,而是隐姓埋名,永远离开齐国,到楚国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最好是三晋。 这五枚金块,加上前面预支的五枚,足够你置办一处小小的家业了。” “可……”断指人目光急切,“小人不能回故乡了。” 公孙闬从袖中另外摸出十块金子,一字儿码在案上:“这十枚可让你忘掉故乡,娶妻纳妾,颐养天年!” 断指人收起金子,拱手:“谢公孙兄厚赏!”大步出门,扬长而去。 望着残指人走远,公孙闬长吁一口气,朝外叫道:“店家?” 店家走进来。 “我的车马备好没?”公孙闬问道。 “备好了。”店家应道。 “这是店钱,不必找零了。”公孙闬摸出一块金子,码在案上,大步出门,跳上辎车,扬鞭驰去。 两日之后,天色将昏,公孙闬大步走进相国府,入见邹忌。 邹忌表情紧绷,两眼盯住公孙闬。 “禀主公,”公孙闬拱手,“闬受命未负,田将军已于三日前封印出走,投楚去了。” “你……”邹忌起身,拱手,吁出一口长气,“说吧,叫本公如何酬谢?” “谢主公厚意!”公孙闬没有起身,只在位上略略回一拱,从袖中摸出邹忌给他的钱袋子,搁在几案上,“闬收主公五十金,给卜者十金,今在王上那儿。给田忌的仆人酬劳并赏钱计二十金,给几个证人各一金,计七金,给告密人三金,其他花费五金,余金皆在袋中,请主公验收!” “这……”邹忌看向钱袋,略顿,将钱袋推回,从案底又拿出一只早已备好的袋子,也推过去,“公孙先生,此袋中有足金五十两,是本公另外赏你的!” “谢主公厚赏!”公孙闬拱手,没看袋子,只将目光射向邹忌,“闬既入主公之门,当为主公尽力,此袋还请主公收回!” “公孙先生,”邹忌惊愕,“你……还要待在本公这儿?” “呵呵,”公孙闬淡淡一笑,“主公多虑了。” “这……”邹忌不解,盯住公孙闬,“先生欲去何处?” “天大地大,自有闬的容身之处。” “先生还是拿上这个吧!”邹忌从案上拿起钱袋,双手递上。 公孙闬接过,放到案上。 “先生?”邹忌盯住钱袋,心里揪着。 “相国大人放心,”公孙闬改了称呼,淡淡一笑,“从此时起,闬不再是大人的门人,也不会再进此门,凡在此门之内由闬经办的事,闬也都一并抹去,决不向人提起!” “谢先生高义!”邹忌拱手,“先生大德,忌不能不报。说吧,先生但有所愿,忌必回应!” “谢相国大人!”公孙闬回礼,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相国大人定要表达,闬倒有一请,就在囊中,请大人三日之后启之!” 话音落处,公孙闬将锦囊轻轻摆在钱袋旁边,朝邹忌略略拱手,起身出门,没有回头。 邹忌缓缓起身,送出院门,望着公孙闬一步一步走远,消失在夜 色中,方才踱步回返,至厅,拿起公孙闬的锦囊,端详良久,纳入袖中。 邹忌候过三日,启囊,掏出一张帛书,读之。 邹忌的眼在睁大,手在颤抖,汗在沁出。 帛书落地。 邹忌面孔苍白,扭曲。 帛书上洋洋洒洒数百个字,字字锥心: 相国大人,下述文字若有不适之处,敬请大人恕闬不敬之罪。 大人为鸿儒大家,学识渊博,以琴喻入仕,以法术干政,使齐地家国大治,播贤名于天下。闬本乡野鄙夫,慕大人贤良,遂不惜己身,往投高门,迄今已历六个春秋。闬性闲淡,不求闻达,不贪财色,但求心平气和,饥饱无虞。区区抱负,以大人之明,当可感知。 游子观险峻,远视如画,近之则恶。闬观大人亦如是。 儒者崇尚君子。《尚书》有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就闬所知,不党不偏,方为君子正道。然则大人广结朋党,罗织门徒,利益往来,垄断朝野,稷下多少寒士,仕途被大人堵断,往来游士,若不同党,则难容于邹门。儒者以仁义为本,然则大人盗仁贼义,营私舞弊,十年而致财宝盈库,美人充室,大人亦沉醉于声色犬马,狎妓娈童,荒废国事。儒者以诚实为要,然则大人布局设陷,打击异己,无所不用其极。田将军圈马为国,大人圈马为家。田将军用孙膑,厉兵护国;大人拒庞涓,结牟辛,误军害国。田将军依军法处斩令公子,治军以明;大人以阴术驱走田将军,治国以暗。凡此种种,皆君子所不齿,皆小人所乐为,亦皆闬耳闻目见,实非诬陷。 诚然,构陷田将军的所有阴术皆出于闬。然而,闬虽无知,却不乏自知之明。自入高门以来,不知何故,大人恶闬。闬有百千阳策,大人不闻不问。大人无阴损不召闬,召闬即为阴损。 闬出阴损之策,一则食大人之粟,二则闬亦猎奇,甚想探测大人下限。这个下限,闬得知矣。 大国之相,坦坦荡荡。闬观大人私德,不配此位。德不配位,必有祸殃。今大人不仅构怨于田将军,亦构怨于三军将士。今君上新立,大人已是旧臣。旧臣之于新君,商君覆辙犹在。大人居危而不自知,仍在喋喋不休地向新君举荐私臣,闬窃以为不智。 闬非饶舌之人,临别犯言,只为感念大人的餐宿之恩。既已犯言,闬就再加一句:如果大人贪生惜命,寄望于寿终正寝,闬请大人即刻辞相,回封地颐养天年。 野夫公孙闬敬呈。 夜静更深,邹忌独坐书房,内中五味杂陈。不知坐有多久,邹忌终于站起来,拿起公孙闬的帛书放在烛火上,看着它燃出蓝红色的火苗。 火苗壮大,帛书一直烧到手上,邹忌都没扔掉,死死地盯住它在他的几根手指间化为灰烬。 邹忌既没有感受到灼热,也没有感受到疼痛。 邹忌吹去灰烬,苦笑一声,将水倒入砚台,拿起墨柱,一下接一下地磨着。 磨出墨水,邹忌摊好帛,拿起鹅毛笔。 邹忌拿笔的手微微颤抖。 邹忌在砚台里蘸足墨水,一笔一画地写到帛上。 是辞相的奏呈。 宣王看到奏呈,亲赴邹府,假意挽留几句,准允所请,赐金五十五镒,丝帛五十五匹,仆役五十五人。 是年,邹忌历经春秋五十有五。 之后三日,宣王任命田婴为相,亲笔为他题写相府匾额。 与此同时,阿邑的军营里,副将匡章亦接到王命诏书,就地解散五都之兵,与中军诸将回临淄复命。孙膑亦上表奏,回甄邑与家人团聚去了。 一场持续十年的将相之争在两相落寞中抱憾谢场。 笑迎终场的只有一人,新任相国田婴。 在邹府车队络绎离开临淄、赶赴邹忌封地的次日,田氏府中张灯结彩,田婴父子笑容可掬地站在悬挂新匾的相府门外,迎候达官贵胄的道贺。 入夜,客人散场,田婴、田文换了布衣,步入后花园,推开一扇僻静小院的柴扉,径入正堂。 堂中灯火明灭,晦明之中端坐一人,自斟自饮。 是公孙闬。 田婴径入主席,正襟坐定。田文又燃几支火烛,拿来酒壶,斟满三爵,于陪席坐下。 “先生!”田婴朝公孙闬举爵。 “主公!”公孙闬朝田婴、田文举爵。 三人饮下。 “敢问先生,未来可有打算?”田婴起身,斟酒。 “闬悉听主公!”公孙闬应道。 “去薛地如何?”田婴盯住他,举爵,“那儿天地广阔,可随先生之性!” “悉听主公!”公孙闬举爵。 田婴转向田文:“明日晨起,你陪先生前往薛地,薛地一应事务,悉听先生!” “儿臣遵命!” 这日近昏,童子背着一只装满货物的竹篓,步态沉重地越过垭子,拐入鬼谷。 童子长成大人了,个头不矮于鬼谷子,且有超越的势头。自四子出谷之后,到宿胥口购物诸事,就由他一人独揽。 玉蝉儿望到,远远迎上,从他背上取过竹篓,背在身上。 “蝉儿姐,”童子从怀里摸出一只油烙饼,递给她,“你尝尝这饼。” 玉蝉儿咬一口,笑道:“不会就买这一只吧?”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