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雪儿有何愿望,但讲就是。” “你先应允雪儿才成!” “苏秦对天起誓,无论雪儿心有何愿,苏秦必竭诚尽力,让雪儿称心遂愿。” “苏子,”姬雪笑了,“你大可不必起誓,只需应允即是。” “苏秦应允。” “雪儿之愿是??”姬雪翻身坐起,紧盯苏秦,二目含情,目光憧憬,“为苏子生下一子。” “啊?!”苏秦惊叫出声,打个惊战,忽地坐起。 “苏子?”姬雪愕然。 苏秦愣怔有顷,缓缓躺下,闭上眼去,眼角流出泪水。 姬雪这是一心为他啊! “苏子,”姬雪也躺下来,头枕在苏秦的胳膊弯儿上,语气哀求,“不是为你,就算是为雪儿,成不?雪儿想当一次真正的娘亲。” 苏秦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搂得她几近窒息,她感到脸上湿乎乎的,晓得是苏秦的泪水。 不知过有多久,苏秦松开她,坐起来,擦掉泪水,盯住她,坚定地摇头。 “苏子?”姬雪亦坐起来。 “你是太后。”苏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雪儿不怕!”姬雪声音急切,语气坚定,“雪儿全都想好了,只要雪儿怀上孩子,就闭门不出,对外宣称先君托梦于我,我要闭关一年,与先君之灵沟通。待吉时来到,雪儿就在这密室里生产,之后,就将孩子交付木华,托他寄养于外,寄养于一户姓苏的人家,再后,雪儿就寻个机缘,认他做义子,让他堂而皇之地向雪儿叫娘。” 显然,这桩事情她想过不知几次,连细枝末节也没落下。联想到她为幽会而煞费苦心地说服木华买下此房,又求请屈将子亲手设计这个暖意浓浓的爱巢,苏秦真正体会到一个女人在陷入爱河后的细致与胆略。 只是,他的雪儿太天真了,她似乎永远不晓得他们周围有多少人在环伺,有多少双眼睛在窥视,也永远不晓得这世间邪恶的威力有多强,有多少人随时都想将他,包括她,碾作粉尘! 然而,雪儿是个女人,是个不能当母亲但做梦也想当个母亲的女人。她已年届三十,若是嫁在寻常百姓家,膝下该当儿女几个了。就像苏代家,前后不过十年,已生养五个儿女。 “雪儿,”苏秦长叹一声,“这是一桩大事情,是不?对你我来说,这是一桩比天还大的事情,是不?” “是的,它比天还大!”姬雪点头。 “既然它比天大,我们就得慢慢商议,是不?”苏秦决定搁置此事,再说,眼下也的确不是商议这个的时候。 “苏子,你信天不?” “信。” “要是信,你就甭管了,一切看天意!”姬雪轻轻抚摸柔嫩、滑腻的白皙小腹,脸上漾着笑,瞳中充满向往。 “雪儿,你是说??”苏秦陡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 “苏子,就看天意吧!”姬雪伏身,将脸贴在他的宽大胸膛上,声音软得不能再软。 苏秦长吸一口气,微微闭目。 姬雪细声柔气,谈着谈着,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 鸡叫头遍,有敲门声响起。苏秦别过姬雪,约定晚上再会,便开门出去,与飞刀邹趁夜色赶回馆驿,在榻上一觉困去。正酣睡中,被袁豹唤醒,起身入堂,见是赵国使者单宗。原来,单宗诸人也于昨晚赶到武阳,今日凌晨出城门直驱蓟城,途经北易水时,听艄公说是苏秦已到武阳,急又折返。 苏秦晓得单宗,知他是宦者令宫泽身边的红人,而宫泽又是肃侯的影子,此人寻他,必有大事。 果然,客套话讲完,单宗从袖中摸出赵雍的亲笔书信,又将肃侯于榻上的口谕复述一遍。 听到肃侯断断续续的“寡人??在候他”几字,苏秦泪闸大开,更咽着询问病情。单宗约略讲过,恳请他速速起程,否则,他们君臣怕就对不上话了。 苏秦再无二话,当即吩咐袁豹整顿行装,写书信一封,交给飞刀邹,要他转呈姬雪。 前后不消半个时辰,苏秦连武阳郡守褚敏也未及作别,就打起旗帜,一车当先驶离武阳南门,朝南易水方向绝尘而去。 车过南易水,即是中山国。 中山与燕近无战事,边关正常开放,加之苏秦打的是“纵”字旗号,外加一个特别的“苏”字,过关极是顺畅。 然而,中山境内却是另一番场景。人欢马叫,群情激奋,无数马车络绎不绝,就如一字长蛇向南蠕动,将一条官道塞得满满的。苏秦只好耐住性子,吩咐车队杂在中山车队之中,徐徐而动。 行过一日,仅走二十余里。向晚时分,苏秦正自着急,飞刀邹过来,指旁边林中:“主公,林中有人候您。” 苏秦随他走入林中,见树下站着一个年老墨者,木华、木实一边一个,分立两侧,晓得是飞刀邹几次向他提到的墨派尊者屈将子无疑,忙拱手揖道:“晚辈苏秦叩见屈将子尊者!” “屈将子见过苏大人!”屈将子亦拱手回礼,指地道,“苏大人请坐。”遂率先席地坐下。 苏秦亦于对面坐定。 “前辈殚精竭虑,处处呵护晚辈,晚辈早欲拜见前辈,聆听指教,却不想诸事牵绊,难成夙愿。此地得遇前辈,实令晚辈喜出望外。”苏秦一扫数日来的不快,一脸欣喜道。 “呵呵呵,谢苏大人褒扬。”屈将子轻笑几声,“苏大人心系天下,厚爱无疆,我等奉先巨子随巢之命为苏大人效力,苏大人但有驱驰,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谢前辈关爱。敢问前辈,与楚国公族屈氏可有渊源?” “屈将自幼丧父,少小时候,听娘亲讲起,先祖名叫屈荡,康王时曾任莫敖。只是,屈将自幼放荡不羁,后入墨门,对世系宗门再无挂记,也就淡忘了。” “你们屈门,代出奇才。晚辈几年前得遇一人,十分了得。” “哦?他是何人?” “姓屈名平,字原,屈宜臼之孙,屈伯庸之子,虽然年少,却有雄才大略,浩气贯空。屈门出此俊杰,实乃楚国大幸。” “屈门小子,能得大人褒奖,老朽甚慰。”屈将子拱手谢过,转开话题,“大人此番南下入赵,可为中山之事?” “晚辈正欲就中山之事请教前辈。” 屈将子多年来一直游走在中山、赵、燕诸地,熟知中山,见苏秦有问,就将中山形势及其近日与赵的冲突根由一一禀述,末了说道:“苏大人,因中山弱小,大国环伺,形势堪忧,老朽麾下有墨者逾三百,多在中山助其守御。今日赵、中山边界冲突陡起,未来或有一战,众墨者何去何从,老朽悉听大人明断。” “谢前辈抬爱。”苏秦沉思有顷,看向屈将子,“听闻前辈条分缕析,加之列国情势演绎,晚辈可以觉出,此番中山与赵边界冲突断非寻常,可能引起天下大战。前辈麾下墨者,可暂撤离中山,观望情势,再由前辈决断当助何方。” “敬受命。”屈将子拱手,指前面大道,“此道白日车众人杂,夜间倒好。大人若有急务,可晓宿夜行,屈将子不误大人行程了。” 二人别过,苏秦听从屈将子指点,晓宿夜行,果是松快,不过三日,竟就赶到中山与赵相交之处,鄗邑在望。 路,却是再也走不通了。 到处都是中山人,一眼望去,尽是帐篷,大片原野被踏成平地。在中山大军遍地营帐的层层围困之下,几里开外的鄗邑显得孤单而无助。 苏秦车马正在寻道前行,一车驶来,车上一将拱手揖道:“车上可是六国共相苏秦苏大人?” “正是苏秦。”苏秦立于车上复礼。 “末将乐举奉中山相国司马赒之命,恭请苏大人前往中军帐一叙。”乐举再揖。 乐举是中山前国相乐池之子,乐池又是魏文侯时征伐中山的主将乐羊之孙,堪称是名门将后,此番用兵,更被拜为中山国副将,地位仅次于主将司马赒。在这兵荒马乱之际,由乐举出面邀请,显然给足了苏秦面子。苏秦早听单宗讲过中山与赵的边关摩擦,此番路过中山,本欲谒见司马赒,觐见中山王,探求化解之道,却又念想肃侯,生怕见不上一面,是以全力赶路,不料反被拦阻相请,也算遂意,当下回揖:“恭敬不如从命,乐将军请!” 乐举掉转车头,前面带路。苏秦吩咐车马就地屯驻,自与飞刀邹、木华、木实三人驱车跟从。不一时,两辆车马驰至中军帐,一身戎装的司马赒与中山国上大夫张登已在帐外立候。 见过礼,司马赒牵手苏秦入帐,飞刀邹诸人在帐门外面守候。 双方坐定,客套话说尽,苏秦心中有事,切入正题,指帐外道:“前番在下过境入齐,中山举国上下一片祥和。前后不过两个月,竟是剑拔弩张,敢问将军,发生何事了?” “唉,”司马赒摇头长叹,“非中山剑拔弩张,是赵人欺我太甚。” “哦?”苏秦佯作不知,倾身问道,“在下寡闻,请详言之。” “不瞒苏大人,若论起因,倒是不足挂齿,不过几匹军马而已。赵人怀疑军马走失,就到附近村落查访,指认几匹,硬说是村夫偷走的。村夫不服,与其争辩,赵人恃强杀人,村夫不服,反攻赵人。赵人搬来大军,屠杀村民,连孤老妇孺也不放过。我王震怒,遣人说理,赵人不睬。我王被逼无奈,这才用兵,欲以热血讨还公道,不料却又惊扰苏子了。” “此事在下有所耳闻。在下以为,中山王兴师动众,并非只为几匹军马,而是为鄗邑。”苏秦直言破题。 “苏子明鉴。”见苏秦不打弯,司马赒略略一怔,也直言道,“马匹确为由头,是鄗邑这个毒瘤,该到切掉的时候了。” “鄗邑的确是个毒瘤,早晚得切,只是,司马兄何以判出此瘤已到非切不可的时候了呢?”苏秦二目如炬,紧盯他问。 小小中山竟然在大赵面前逞强,要么是中山君臣发昏,要么是别有原因。中山新君上位,权柄操在司马赒手中,而司马赒亦非莽撞之人,苏秦此问,显然是另有所指了。 “这??”司马赒一时语塞,略作迟疑,看向张登。 “苏大人果然犀利,”张登略略拱手,接过话题,“中山攻赵,是击蛋于石,只是,宝玉宁碎而不屈全,烈马宁死而不跪鸣。赵人以强凌弱,以大欺小,霸我疆土,辱我臣民,中山虽小,却不愿跪生。” “唉,”苏秦长叹一声,“上卿答非所问了。毒瘤是当切,在下问的是切的辰光。” “以苏大人之见,何时切掉为妥?”司马赒回过神了。 “静待时机。” “难道眼下还不是时候?” 苏秦摇头。 “在下愚昧,请苏子详解。” “正如张兄所言,小不欺大,弱不凌强,蛋不击石。中山敢于以小击大,以弱凌强,以蛋击石,恕在下冒昧度之,原因无他,无非是得到外援。” 司马赒陡吃一怔,看向张登。 张登亦望过来,有顷,爆出一笑:“苏子既已言之,何不点明,也好让我二人一听为快!” “与秦、魏结盟,借秦、魏之力强切毒瘤!”苏秦一字一顿。 见苏秦对此谋已经了如指掌,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各吸一口冷气。 “六国纵亲,秦必以横亲破局。”苏秦彻底点破,“秦的首横之邦,必是魏国,秦、魏所谋,必是赵国。秦、魏若是谋赵,必结中山国,请问二位大人,在下是否妄断了?” 苏秦以逻辑推论,娓娓道来,犹如亲临其谋,司马赒、张登瞠目结舌。 “敢问苏子,”司马赒恍过神来,声音压低,“何以断定时机未到?” “义与理。”苏秦缓缓说道,“纵亲列国,有隙却未失义。魏王倚仗纵亲之势,挑头伐秦,兵败而怨赵,是为不明,今又听信秦人,欲背纵约入横,是为不智。中山蕞尔小邦,为鄗邑一隅之地,与不明不智之魏合谋,与虎狼之秦为盟,与纵亲首倡之国为敌,是自弃于纵亲列国,即使有理在先,事也难成,是以在下断言为时尚早。” “谢苏子赐教。”司马赒拱手,“中山僻壤,在下寡闻,冒昧求请苏子小住敝邦数日,在下亲引苏子觐见我王,做彻夜之谈,苏子意下如何?” “谢将军美意。”苏秦回礼应道,“在下恐难如将军所愿。赵侯龙体有恙,今召在下,在下推托不得。待在下先往邯郸问安赵侯,再来觐见大王,可否?”话音落处,人已站起。 “苏子既有大事,在下不作勉强了。”司马赒送往帐外,吩咐张登、乐举礼送,目送其车马辚辚远去,才若有所失地回到帐中,见苏秦的客席位上,赫然坐着张仪。 张仪很是落寞,二目微闭,似在冥思什么。 司马赒瞄他一眼,在主位坐下。 沉默。 不知过有多久,司马赒抬头轻声道:“苏子的话,想必张子这都听见了?” 是的,张仪听见了。 张仪全都听见了。 苏秦侃侃而谈时,他就坐在帐篷后面,与苏秦只隔一层布帘。他甚至能感觉到苏秦的呼吸。 邯郸一别,他们已有将近七年没有相见。 七年,比他们同窗共学于鬼谷的时间还长。 说确切点,苏秦到这帐篷来,是他吩咐召请的。他请苏秦来,不为听他高谈阔话,不为听他开讲纵横大势,只为看他一眼,只为听听他的声音。在这世上,先生不可攀,蝉儿不可犯,童子不可同游,孙兄、庞兄,可相处而不可相知,真正知他并一直把他放在心上的,除去香女,就是这个苏兄了。 然而,苏兄,苏兄,你为何死心塌地下此纵棋呢?你我下山时,先生是怎么说的?天下大势,唯有一统,依你才学,不该看不清啊!人心早已不古,列国相安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你却一力合纵,是逆势而行,是逆道而行,是螳臂当车啊! 螳臂当车,为所不可为,苏兄啊苏兄,你何苦来着? “苏子以为,此毒瘤未到非切不可之时。”见张仪一直不搭腔,司马赒正正坐姿,轻轻咳嗽一声,开始复述要点。 “苏兄他??瘦了??”张仪喃出几字,答非所问,声音几乎听不到。 “张子,”司马赒显然无意关心苏秦的胖瘦,“在下以为,苏秦所言,并不为虚,与大国相比,中山真就是个蕞尔小邦,玩不起哩。万一??” “万一什么?”张仪看过来。 “万一我们拿不下鄗邑,却又将赵国彻底开罪,真就是遗患无穷,连个退路也断了呢。” “拿不下鄗邑?”张仪的右手中指有节奏地敲打几面,“区区万余守军,六万虎狼之师竟然拿它不下,这话传到列国去,只怕是好说难听了呀!” “张子有所不知,”司马赒指着鄗邑方向,“赵军虽只万余,苍头却逾两万,个个精通百业,善于技战。这且不说,鄗邑城高池阔,易守难攻,赵人为防不测,储粮、兵器足支三年,至于城门、城墙守护之牢,在赵国诸城中胜过邯郸,仅次于晋阳,何况几万赵军这就扎在槐水对岸,随时皆可涉槐水增援!” “呵呵呵,”张仪轻笑几声,“若是唾手而得鄗邑,司马将军还会再讲万一吗?” “唾手而得?”司马赒瞪大眼睛。 “请将军随在下走一趟。” 张仪起身,径出帐去。司马赒紧跟于后。 二人登上战车,驰至一处高地,俯视下去,不远处的鄗邑尽收眼底,宽阔的槐水宛若一条摆动的纽带,从鄗邑南侧几里处缓缓东流,几条支流贯城而过,在东侧十几里处汇入槐水。 “看清形势了吗?”张仪收回目光,微微眯眼,看向司马赒。 “什么形势?”司马赒如坠五里雾中。 “横穿城中的两条小河,还有那条槐水。”张仪指点远处几条银白色带子。 “这??”司马赒陷入沉思。 第(2/3)页